00
長子選了一個很好的日期啟程了。
1122，好記又不怕忘，跟我幫他決定的生日0401一樣好記。
他貫徹他的堅持，優雅、沈穩、放鬆的在家裡睡著。謝謝 微潤 為長子選的花束，謝謝 宅宅行動獸醫院 的簡醫生與小編，在整個過程給了很大的支持，長子的放鬆與坦然讓醫生讚嘆，在最後要打睡睡針前，長子堅持跑去尿尿⋯⋯讓醫生最後沒有尿可以擠（？）
醫生「太貼心了吧長子🥹」
謝謝喜歡長子的朋友們，長子霸氣任性的決定了自己畢業的日子，比我預期的早一週，選了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讓我們有一下午道別的時刻，可以一起佈置睡覺的窩窩，一起選喜歡的音樂，選喜歡的氣味，以喜歡的親親說了晚安。
跟次子不同，長子非常灑脫也非常俐落。
所以他想給大家的晚安文，也會跟次子不一樣。
一樣的是，希望也能藉由這些晚安文，給予大家一點支持與安慰。
01
「最後的旅程」，五個字，寫出來很簡單，唸出來⋯⋯有點，嗯、有點不容易。
去年（2023）12月，我們家小心肝次子啟程了。說老實話，他最後一段旅程中，大多時候是焦慮與不開心的，是一直到最後一個月⋯⋯到最後一個月，我突然看懂了他在告訴我什麼。告訴我，他在過程裡了。
我們在過程裡了。
他不是我親身體驗過的第一次寵物離世，卻是我印象最深刻的。這沒辦法呀，你看，他是我的小心肝呢。小心肝的離開，哪可能不刻苦銘心呢？
我們一起走完他最後的旅程，一起笑、一起愛、一起哭、一起懷念、一起往前，日子繼續平緩的往前走。
『我們都是獨立的河流，一起往大海走。』
『提早分開，只是因為我先轉彎出海。』
當我在溝通中傳遞出個案的話語時，長子在我旁邊趴著，仰著臉定定看我，目不轉視，輕輕「喵」了一聲。
我聽懂他的意思。
長子出海的時間，也近了。
次子給了我一個月準備。
我準備得有點倉促、七七八八，還算可以，可圈可點。
長子不，他知道我的個性，需要時間反覆的思量、考慮，猶豫不決，所以他給我好長的時間來準備⋯⋯
兩年。
長子給了我，整整兩年。
02
2022年4月，腎臟細胞瘤從3公分暴長到6公分時，長子本來要走了，連接班貓都準備好，找來跟他外表像（個性也像）的么弟，只因為我跟他說「我以後看不到你我會很寂寞的」。我沒想過會有這麼像他的貓，像到懷疑他在外面偷生，連他麒麟尾末端倒勾的那小截骨頭都一樣。
可是那一年，長子沒走。他留下來了。
因為我哭著對他說，我還沒準備好。
所以他留下來了。
長子以13歲之身、用意志力（啊，還有對我的愛，比心）撐過2次麻醉與開腹手術、撐過術後恢復期，從術前不到4，勇猛向上，一度突破6公斤，所有人都在委婉說他看起來很飽滿，但我很高興，管他的，他願意吃啊，這比什麼都好不是嗎，他肯吃就給他吃，就算我很排斥汪XX球，但長子只願意吃他旗下一款乾飼料，我就是戳瞎眼也把這乾飼料買來給他吃！
我們密切追蹤一年，無轉移無復發，顯然是個猛漢（不愧是出身自台南府城的貓，人勇貓也猛）、更猛的是他只用單顆腎臟把他的腎指數維持下來，唯一無法根絕的就是腹腔沾黏與腹膜發炎（術後後遺症）⋯⋯但還好，那個都能用藥物控制。
因為食慾促進劑，長子胃口很好，精神也很好，愜意放鬆，慢慢得變圓滾滾——直到次子睡著的那天。
03
他跟次子感情處於薛丁格的狀態（在好與不好之間），但他們後幾年願意待近些，長子甚至讓次子貼貼他。
當次子離開，長子陷入失落狀態（我的應該也有影響到他），他食慾消失，醫生在他原本的中藥以外再加開情緒放鬆的浸泡油給他吃，才慢慢好起來。
但明顯有什麼不一樣了。
『媽媽。』
『我有一天也會像這樣，沒有氣味的被你帶回家嗎？』
『我有一天也會像弟弟一樣，可以想在家就在家，想跟你出門就出門，閃閃發亮的在家裡飛嗎？』
『你會因為看不到我哭嗎？明明就在你旁邊？』
『你會像想起弟弟一樣，隨時隨地想我嗎？』
『像弟弟那樣離開，你比較好嗎？』
『但我覺得那個過程很用力。我不喜歡用力，我可以不要用力嗎？』
『我想要舒舒服服躺著，你摸著我，我看著你，在你的眼睛裡睡著⋯⋯』
長子問了很多。
我慢慢地邊回答他，邊思考。
那是我們第一次好好的，針對「他會死」這件事做假設與推論。
「如果你不想那麼用力，那有個可以舒服睡著的方法。但要選那個方法，不只你要準備，我也要準備⋯⋯尤其準備我的心。」
「我要在有限的時間裡準備我的心，準備跟你道別，準備⋯⋯跟你說晚安。」
04
人類對未知充滿好奇並試圖探索，我們用理解取代害怕，用解釋說明恐懼。面對「死亡」，我們從生物機制、心理變化去預想可能的狀況，知道悲傷五階段、失落反應、瀕死徵兆、臨終現象，知道得越多不是為了越恐懼，而該越坦然，幫助我們面對那些無法預期的可能性。
這段時間以來，參與工作坊認識死亡、參與讀書會了解臨終照護、參與安樂善終現場面對流程，認識已久的老師開辦了寵物禮儀服務讓我知道死亡可以是一個很穩定、溫柔、和諧的過程，許多充滿愛的人們不斷展現勇氣，讓困惑的我們得到安定的力量。
我與長子在這個過程中越來越清楚彼此希望的道別，會是什麼模樣。
我開始寫情書。
用文字來收整我的害怕，絮絮叨叨的在他耳邊唸著，唸著我的害怕我的擔心我的恐懼我的悲傷我的卑微，長子傾聽著全部接下來，用瞇眼表情與輕輕呼嚕回應我所有的負面情緒。
我對他唱歌，唱所有我喜歡的所有能讓我想到他的歌。
我唱《寶貝》、《我把我的青春給你》、《Jar of Love》、《隔岸》、《Young and Beauty》、哼《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把所有的溫柔留在我們之間。
05
『我的身體正在慢慢的暗下來，一點一點，每一天都會讓我知道，又有一點點地方不能動了。這不是壞掉。就只是不能用了而已。』
『不能用是很正常的。不用害怕。』
『人類活得很久，你們本來就想得比我們多。我們活得很滿足，我們不去想「現在」以外的事情。只有「現在」是真的。』
他很認真的活著，在食慾促進劑的催化、我的堅持管餵與他的體貼配合下，他帶著單顆腎臟穩穩的走到2024年。
我們一起去綠島、一起去台南、一起去台北、一起去新竹。你在副駕陪著我開高速公路，我們一起看星星、一起曬月光，一起聽海湧聲、一起聞雨的氣味，一起在彼此的眼裡看著彼此。
我們一起好好的生活。
這個過程我們不去想明天。
因為我們很早就決定了不要讓你用力的離開。
所以我們只想著今天，只想你跟我，我們還是會吵架會對彼此生氣，但我們又會馬上道歉、馬上原諒彼此，我們認真生活，不受過去與未來的，好好生活。
長子非常、非常的認真。
但慢慢的，他的身體開始如他所說的，有些地方開始逐步的不好用、不能用了。
這些地方積少成多，那些小小的異音漸漸形成為明顯異常，提醒我們之間的進度。
06
長子今年（2024）4月後開始走下坡，5月初本來有6公斤，隔週5.85後逐步遞減到11/20的4公斤。左腎吃力工作、胰臟發炎、早晚不停地吐、手術後遺症讓他總是腹疼、連食慾促進劑都無效的０食慾、脊椎上的骨刺、退化的髖關節、出力會痠疼的髂腰肌跟下背肌肉群，不想大便導致的便秘，肚子脹氣而不吃，只喝水又會胃酸暴漲導致嘔吐，一路惡性循環。
那時 生活品質評估量表 最低曾達2.7。我逃避好幾天，才坐下來跟憔悴的長子討論接下來的方向跟彼此的想法。
他覺得，身體有點辛苦了。
我們聊了很久很久。
我知道他很棒了，所有人都覺得他很健康，得知實情時大家都嚇到，因為他的眼睛毛髮很亮很軟，精神很抖擻叫聲也很宏亮。
他知道我不能接受他乾巴巴的樣子，他的身體素質很好，可能到2.1公斤了還能活著，但他不想要我記得乾巴巴或者失智或者其他狼狽的樣子，也不想我們剩餘的時光只剩下追著餵藥、皮下、看醫生、焦慮、挫折，不記得彼此，也沒有在眼裡那些閃亮亮的時刻。
我們討論後決定，在年底請到府醫生來家裡。
他要舒服躺著，讓我親親他，靠著我，說晚安。
07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哪時會關機，他希望睡著前可以看著我的眼睛，最理想就是到府善終，只有我跟醫生，結束後像次子那樣沒有氣味的讓我帶回家。
我們討論每個流程。經歷過狗大哥與乾女兒大貓平靜離開的過程，我問他，你想自己離開你的身體嗎？如果你想，我支持你。
他搖頭。
『我記得弟弟離開的樣子。很用力、要很用力、非常非常用力，用力離開後會彈出來，變成一團發亮的光在你頭上飛來飛去。』
『我知道有可以不用那麼用力的離開的方式。你跟別的人類說明、你跟別的動物說明，我有聽。』
『如果可以輕鬆離開，我為什麼要選用力離開？而且那個時候的弟弟看起來不像弟弟。我希望我在你眼裡，一直都是我。』
『我有點累了。不是總是累。就是⋯就是有時候，我靠在墊子上，突然覺得⋯⋯突然覺得，我該做什麼呢？我想做什麼呢？玩耍，累。吃東西，累。呼吸，累。上廁所，累。很多事情，都越來越累。生活變得⋯⋯不閃亮亮了。』
「有不累的時候嗎？」
『有啊。』
長子瞇瞇眼，溫柔的看我。
『看著你，不累。陪著你，不累。』
『靠著你，聽你呼吸，讓你摸摸。不累。』
『只有跟你一起的時候。』
08
那天聊完後，長子求生意志就出來了（雖然是因為知道盡頭在哪所以才有的），我們加強疼痛管理，除了原本中藥與實體針灸，剛好到府安樂諮詢的醫生有雷射跟按摩的服務就一起預約先施作，順便讓長子跟醫生認識熟悉。
保養品下滿（益生菌、酵素、GABA、MSM、葡萄糖胺、玻尿酸、魚油、榆樹皮粉），排便改善為2-3天一次，會主動進食（對雞肉乾展現了以往的熱愛）甚至會每天爆衝彈上去跳台再彈下來，每天撒嬌，每天聽我跟他說話跟已讀亂回，比我還把握時間。
當他狀況好時我會心生盼望，但我也曉得⋯⋯只要停止醫療與人為介入，就會打回原形，甚至會更糟。曾評估過外泌體，但因它無法百分百控制作用在哪個區域（長子全身狀況太多了），就先不考慮。
「你會希望延長跟我在一起的時間嗎？」
『好！』長子樂意，但馬上說：『不用這個身體就好。』
「你的身體應該可以再支持你一段時間？」
『但不知道哪時不能用啊。弟弟那時也覺得自己還可以用，結果啪！的就不能用了。』
對於未來的不確定性，長子不在乎。
他只在乎每一個當下，在乎自己要一直都是帥帥的、乾淨的、柔美的、優雅的。
在乎說晚安的時候，媽媽與他，都不害怕。
09
我們家高雄到府看診的醫生是 宅宅行動獸醫院 的中獸醫簡醫生，對動物溝通的接受度很彈性，也有做到府安樂跟安寧照護評估。
9月時我為長子約了初診，當簡醫生看到長子時，知道狀況的她訝異審視他周身後說：「我看得出來，你把他照顧的非常好。」
那個瞬間我其實想哭。
長子不希望人家看到他倉促凌亂的模樣。我很高興自己協助他完成了這個部分。他在人前依舊帥氣、優雅、是霸總。我沒有讓他失去他的驕傲。
我想到已過世的人類家人，想到曾經的遺憾。我希望所愛之人在離開之際仍能以最好的模樣留存在心裡，而不是以讓人心疼的模樣。
我們仔細討論（長子在旁邊也一起參與），醫生評估後確認長子的狀態其實已達安樂標準（評估表分數在3.1-2.7中間擺盪），但因為目前外顯狀態維持很好，所以我們三方都同意再多生活一段時間，讓彼此多一點點日子陪伴，預計11月中我從綠島回來後，就跟醫生約日子，陪著長子畢業。
對於有盡頭的陪伴時光，我們是安心的。
我不用隨時擔心會失去你。
不用擔心你離開時我還在徬徨。
我想抱著你，笑著親吻你，跟你說晚安。
10
去綠島後，生活步調完全緩慢下來。
我很喜歡這座島嶼，喜歡他的山、他的海、他的傍晚、他的星空與明亮到足以映照出影子的月光。雖然住的房間沒有窗戶，我也偶爾需要外出做日常工作，但長子很滿意。
他讓我想起最一開始，我們相伴的時光。
在老家那不到3坪的我房間，他在那裡渡過童年，我生活單純，下午上班、半夜回家，他在我腿上睡覺聽我玩RO，一起睡覺、一起起床，他是我第一隻貓，他對我的重要性無他人可比擬，在還沒接觸動物溝通前我就隱約覺得，這孩子跟我之間一定特別有緣分。
偶爾綠島天氣好時，我會帶他去我喜歡的咖啡廳。在離海五分鐘的窗邊看海、在環島公路上吹風、在院子有樹裡自由探索⋯⋯他喜歡，但出門太累了。出門一次短短幾個小時，他就要休息幾天。
有時我本來想出門去咖啡廳畫畫，問他「你要跟我去嗎？」他尾巴擺擺答『你去吧』後，我就放下工具說：「沒事，我在這畫吧。我想跟你在一起。」
你是特別的小貓咪。你就像好樂團《我把我的青春給你》裡的歌詞所說的：「我不是不能沒有你/只是喜歡有你/如果有天你離我而去/我不會沒了自己」，不是非得相守黏著才是愛，我支持你去作為你自己而活，也是愛。
11
在綠島這四週，我親身經歷未經中央山脈破壞的颱風。
聽著風雨猛烈撞擊門窗、看著不斷噴濺的淹水，面對這一切，「控制」是很薄弱的執著。
我那麼小。世界那麼大。
「努力」在生命時序的河流裡只是一道波紋。
你只能臣服。
當你臣服、順著流走，不用抵抗也不用害怕，因為它會把我們帶到該去之處。
我到現在仍能想起風雨過後，公館的路燈壞了幾天，很黑，但夜空很美，抬頭就是滿天星星。
我在河堤旁仰望著星星，想起薩滿老師說過：我們每個人都是一顆星星，透過神聖的山與神聖的河，引導肉身父母相遇，讓我們得以進入這個世界的循環裡，直到肉身消弭，再回去那顆星星。
我在黑暗中看著星空下的山影問：聖山啊。
死亡會帶來什麼呢？
除了無邊無際的害怕與失落，還有什麼呢？
沈默的山給我看寧靜的海，海面上倒映星空。
有一股龐大海流在底下湧動：生命消逝、遂又重建，所有消亡再促成誕生。
這是循環。
不會停，也不該停。
『害怕來自於你們以為自己可以停下來。』
『我們不會停。循環會一直前進。』
『失落來自於你們停下後被我們放在身後。』
『來自於你們離開了循環。』
12
那道流裡有許多張臉，彷彿熟悉卻又陌生，流裡有各種生命變幻外型，一下是鬼蝠魟、一下是豹、一下是熊、一下是鯊魚，每個型態都帶著星光。
『循環帶來聚合與分離，相識與離別。我們前進著轉換著，循環是一個龐大群體。』
『在循環裡，無懼離開，無需重逢。』
「那⋯⋯我要怎麼回去？」
『孩子。你沒有離開過。你只是停下了。只需要前進。我們會陪著你，只需要邁步。循環是一個古老而龐大的群體，我們一起往前，你只是腳步稍慢。』
『走吧。前進吧。回來跟著循環⋯⋯你們在循環裡，將體會到永恆。』
山沈穩內斂的回答，隨著風拂過。
我伴著星光下的山影，沈澱著走回長子身邊。
「你在循環裡嗎？」
我抱起長子靠著他耳朵問。長子抖抖耳朵，不置可否：『我在你懷裡。』
「我們都在嗎？」
『我們在彼此身邊。在彼此眼睛裡。』
我抱著他，思索了很久、很久。
「寶貝。」
『嗯？』
「你準備好了嗎。」
長子緩慢眨眼。一如他平常向我述說愛意。
『你呢？』
「我？」
『你說你的心要準備。他好了嗎？』
我用力抱著他。用力親吻他。
眼淚掉在他的毛上。
「⋯⋯我想，他願意了。」
13
為了確保這一切都不是一廂情願，我請已經上線執業許久的學生小豬協助做最後的溝通。
除了日常閒聊，我們也仔細確認他的身體狀況、確認他已理解每個決定每個步驟、確認他有接受到大家的愛，有不清楚的、有害怕的立刻攤開說明。
他很清楚自己的選擇，這選擇奠基於詳細的解釋。我本來很猶豫到底要不要選擇到府善終？或讓他自然離開？但當他在綠島又親眼見識了一次自然離開的過程後，他更堅定自己的選擇。
『那麼用力真的太累了，可以躺著睡著我為什麼要用力的睡著？太累了也太不優雅了，不好看。』
『而且你看起來不從容。我們要一起從容。』
『這可以是很輕鬆且毫不費力的過程。是件很舒服、有所準備的過程。』
我在腦中邊描繪邊描述過程，他聽著很滿意。
『我會一直都很好看對吧？』
「對。你就算很狼狽我也覺得你很好看。」
『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
長子霸道宣告，敲定日期。
我們決定在11/28告別，11/22排日常回診，為他雷射與按摩進行疼痛管理，再看他想幹嘛我們幹嘛，悠閒渡日。
⋯⋯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11/21，我發現長子的眼睛⋯⋯
看不到了。
14
11/20我們離開綠島回高雄，21早上醒來後我注意到他很焦慮。我問他怎麼了？還好嗎？他沒有回答，從房間走出去，我看著他慢慢走，以為是因為他下肢疼痛什麼的導致，結果再多看了好一段時間後我發現：不對。
長子在走路的過程中，撞了好幾次椅腳與櫃腳，會沿著牆壁移動，會突然在砂盆裡找不到出來的方向。
我看著他顫聲問：「寶貝。眼睛怎麼了？」
長子沒回答。
他讓我感覺⋯⋯他也不知道。但他試圖鎮定。
他知道我會驚慌，所以很認真的試圖維持日常起居，只是連串的撞物跟踩空跌倒洩漏了這件事。
這件事情超出我們預期。
我千算萬算，沒想到貓會高血壓、會失明。
這讓我們措手不及，但是很快的，長子積極自力救濟。
當他不確定自己在哪會開始嚎叫，用嚎叫聲判定自己在多大的空間，或讓我能迅速跑去協助他。
要尿尿、要喝水、要曬太陽，他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巡去，耳朵轉轉鼻子聞，試圖找一個安心的地方休息。
他的積極安撫我的慌張，我跟朋友討論，也跟原本預定隔天回診的簡醫生討論，決定請醫生先把到府善終的流程準備起來，等現場討論與評估後，再決定是要提早還是維持原計劃。
15
當夜我跟長子在房間裡，慢慢聊天。
『我說我離開時要看著你。』
「嗯。」
『我不喜歡這樣。』長子小聲抱怨：『我看不到你了。答應你的事情我都要做到，這個我做不到了。怎麼辦？』
「沒事的，寶貝。沒事的。」我抱著他說：「我來看。一直都是你在看我。現在換我了。我來看你，我一直看你。」
『你可以嗎？』
「可以呀。」
我將臉貼在他細軟的毛上，眼淚滴在他後頸上。
他對空抽抽鼻子。他聞得到眼淚的氣味，偏過頭用臉頰蹭過我額側。
我跟他說好多的對不起、請原諒我、謝謝你、我愛你。我曾讓你心碎過幾次，但你仍然好愛我，每一次只要我道歉你就會碎唸著接受，都把我寵壞了⋯⋯
「以後就不能抱你了⋯⋯」
『有弟弟妹妹啊。』
「他們不是你⋯⋯」
『沒有誰可以是我。』
「我會懷念這個抱抱。」
『想我的時候就去看弟弟。』
「嗯？」
『不然我讓他來當我弟弟幹嘛？』
「⋯⋯弟弟很乖，不要那麼苛刻」
『（不置可否）』
「看不見會害怕嗎？」
『本來有。現在沒有。』
長子將全身貼在我肩窩上，讓我聽震耳欲聾的呼嚕聲。
『我可以感受到你。』
—— I SEE YOU.
16
11/22，好日子。
溫暖的太陽，舒適的溫度，風吹拂過皮膚帶來舒適的放鬆感，我們陪伴著彼此聽彼此的呼吸聲。凌晨的安撫讓長子更穩定，他在家裡神情篤定的走動，除了偶爾擦撞到，根本不像是失明的貓。
我找到他喜歡的安息香放電子香爐上燒，挑了他喜歡的音樂，落地窗前是一方金色陽光，他用身體去找自己想停留的地方。
當他躺好，我靠過去。我從他的腹腔聽他發出的呼嚕聲，我們一起在陽光下依偎，他問：『醫生呢？』我回答還有幾個小時，長子舒服呼口氣說：『真好。』
「真好？」
『什麼也不做的靠在一起啊。』
「我以前也常這樣跟你一起啊。」
『不一樣。你以前「為了陪我」的靠一起。現在沒有目的。就只是我在這，你在這，我們一起在這。我們一起共享著現在。』
『在這個現在，只有你跟我。我想你，你想我，就只是想著、感覺著，我們在一起。』
『記得。就算這個身體沒有了，我仍然跟你在一起。就像現在。像昨天。像以前。像我還在的每一個時間。你看不到我，我知道，就像你看不見弟弟，但那不影響我跟他一起陪你。你只要記得這個感覺就好。』
『要記得這感覺。我們一直都沒走遠。』
17
在討論好睡覺日期前，我曾經掙扎過要不要12月（跟次子一樣），甚至一樣日期（12/07），結果長子拒絕。
『我不要。』
「但這樣我好記啊。」
『我、不、要。』
還在猶豫跟掙扎要怎麼跟長子協商的我，下一秒看到我的潛水教練阿芷問：「12/07-11帛琉潛旅有人臨時不去，要不要加一？」
「⋯⋯」
我轉頭看長子，哭笑不得，「這也是小貓咪威力嗎？」
『你去啊。』
長子心情很好的舒適躺著，『我跟你一起去。那時弟弟跟你一起去，但我不可以跟，好氣。現在你想去哪裡，我都可以跟了！』
「以後就永遠在一起了，對嗎？」
『我們沒有分開過。』
「對你來說，我們就是『一』，對嗎？」
『跟你在一起，我就是完整的。』
睡著那天的下午，我跟長子提起這件事。長子心滿意足的呼嚕嚕：『你去潛水，我在大藍水裡跟你一起游。你出國，我在你的行李裡，一起旅行。你在哪，我都會跟你一起。我就是會跟你一起。』
「那弟弟一起來嗎？」
『我長得像他嗎，你要問他啊！』
「順便也不行嗎～」
『我唯一在乎的只有你，弟弟我才不在乎。』
哎唷，我最愛的霸總小貓咪🥹♥️
18
太陽漸漸西斜，醫生與助理來了。
長子認真過去打招呼，簡醫生再次表達敬佩：「以失明的貓來說，他很勇敢。通常動物突然失明時會害怕，會不敢走，但他很敢走也很敢嘗試。撞到也沒關係，換個方向就好。他真的很勇敢。」
長子在我們眼前走上旋轉樓梯兩階，一臉淡然的面朝我們坐下。
真的。
要不是他的眼球不跟著揮動的手指移動，他一切如常。
醫生評估後坦言，此時可以下決定了，也可以再緩緩，以治療高血壓的方向試試，好嗎？不知道。可能會，可能不會，沒有人曉得。但長子跟我都很清楚，我們已經做好準備了：他的身體，我的心，我們都做好準備了。
告訴醫生我們的決定後，醫生點點頭，開始說明流程步驟，我跟長子一起聽（長子成精到不用我翻譯了），很快發現糟啦，有問題啦。
我說的步驟，是之前經歷狗大哥跟大貓乾女兒的步驟。殊不知，貓咪的步驟，跟狗狗的，不一樣啊啊啊！！！
長子第一時間瞪大眼，『怎麼跟我想的不同！』
我也有點震驚，「啊⋯⋯但大方向就是那樣，細節我們不深究好嗎？」
『我一樣帥？一樣好看？』
「簡醫生也知道你要帥。你放心！」
長子點點頭，「好。你信，我信。」
19
這裡分享我體驗的到府安樂流程， 宅宅犬貓行動獸醫院 MobileVet Clinic 簡醫生在每個步驟都很溫柔，讓人安心🥹
平常到府療程也推薦醫生！長子後來最喜歡她，他說簡醫生會聽他說話，會說他很棒，他很高興～
➡️LINE@預約
➡️填初診單後對話諮詢，預約日期並協助聯繫禮儀公司
➡️到府前分享家長可以跟孩子們告別的話語
➡️前一天請家長提供孩子最好看的照片，會印成出小卡片
➡️當天到府彼此熟悉認識
➡️剃毛（上舒緩膏減緩入針時的不適，狗狗腳踝外側，貓咪大腿內側），剃下的毛會幫忙裝小玻璃瓶讓家長保存
➡️綁止血帶（找靜脈）
➡️放留置管（協助順暢注射）ㄒ
➡️固定腳腳，邊溫柔引導家長告別，邊慢慢推下針筒
➡️隨著靜脈循環動物開始發睏⋯迷迷糊糊很放鬆⋯⋯睏睏的，可以好好休息，身體不痛了⋯⋯頭腦不暈了⋯⋯只會感受到家人們的聲音與撫摸，最後放鬆沉入夢鄉，深深地晚安
➡️透過聽診器確認心臟停止跳動
➡️協助身體排空便便尿尿
➡️醫師蓋腳印，邀請家長一起為孩子印足拓
➡️告一段落，向家屬致意後離開，等禮儀公司抵達
➡️禮儀公司到場接孩子
➡️禮儀公司離開，塵埃落定
20
雖然有跟長子說明流程，但因為彼此認知出入導致有些誤解。
他以為「躺好就可以睡」，以為我說的「針戳一下」就像平常打皮下那個戳一下。啊那簡單啦，我躺好你們就來戳啊、這沒問題的啦⋯⋯
結果嗯？靠背啦！
皮下注射跟靜脈注射、不一樣啦！
他卯起來碎唸，我只好邊道歉邊解釋（邊覺得很荒謬又好笑），他覺得這些步驟拖延他入睡的時間，好在他不是翻臉說靠杯咧我不睡了，我、醫生跟助理在現場都不覺得長子很恐懼，他反而頻頻碎唸「吼唷怎麼還沒要出發！」「還要等？」「還要這樣？？」，比起恐懼更像不耐煩，很像拿好登機證等在登機口但還不能登機的旅客😂
剃毛後塗完舒緩膏，長子碎唸著要走走，我們看他步履堅定的⋯⋯走進貓砂盆，蹲下、尿尿。
眾人傻眼。
「寶貝、你先把尿尿了醫生擠什麼！」
『要出發了，要尿尿啊。』
長子淡定回答。
我想到我曾跟他說：我們要出門囉，如果你準備好出門，就要記得先去尿尿喔。
我看著他慢慢穩穩地走回落地窗邊，找到他喜歡的窩窩躺好。
我在心裡問：你準備好啟程了。
對嗎？
長子側過頭，朝向我的方向。
他對我瞇瞇眼。
那是他回以肯定的表情。
21
我將長子連窩窩一起拉出來到腿窩間，彎下上身環抱他。放留置管以後的步驟幾乎由我保定，醫生先試腿外側，發現欸？居然上得了，「連這個都很像狗狗啊！」醫生讚嘆。長子一臉「啊還要等多久啦」（你怎麼跟大貓一樣，你們都不給人類耐心欸🥹）。
一切就緒後，醫生做最後的告別引導，我彎腰雙手懷抱長子，他靠在我頸窩裡，我的臉貼著他的臉。
我聽著醫生輕柔引導著對長子告別，眼淚開始不受控的滑落鼻尖。
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
謝謝你選擇我，當你的人類。
記得，過去那個世界後，就在那裡等我。我們會合後，一起去星際旅行，在星系裡玩耍吧。
我愛你。我愛你。
我好愛、好愛、你。
懷裡長子隨著針劑注入慢慢睡意湧上，我跟他共感著，沒有恐懼，只有放鬆與舒適。我貼著他耳旁輕喃「晚安，下次見」，很安心，但眼淚停不下。
長子很輕的呼嚕兩聲。
他回答：『晚安，下次見』。
在聽到他回覆的瞬間我才意識到，對於沒有聽到次子回答我「晚安」這事，我有遺憾。
而長子療癒了這份遺憾與悲傷。
這是一場準備好的晚安。
我感覺到他的身體放鬆⋯放鬆⋯⋯
——我的長子，安穩的睡著了。
22
當感覺長子輕盈在旁邊遊走時，醫生拿出聽診器，確認這身體心臟停止跳動，宣告儀式完成。雖然剛目睹他跑去尿尿過，但醫生還是謹慎確認膀胱，再度讚嘆：「我沒有捏過這麼乾淨的膀胱⋯⋯一點點尿都沒有。」
我慢慢抱起長子的身體。那個身體，好柔軟，跟次子的身體不一樣。次子的身體因為在最後階段用力掙扎，所以摸起來有點結實。而長子的身體非常柔軟，跟果凍一樣沽溜，要抱起來沒有拿好還會從掌間滑落，我忍不住驚呼：「好軟，你好軟喔寶貝，你這樣好柔軟，你真的沒有掙扎與用力，你真的很舒服的睡著⋯⋯」
我感覺長子在我旁邊翻白眼。跟次子不一樣。
次子是直到身體火化那天我才覺得又連接上。可是長子⋯就像他說的。像還沒走似的。雖然看不到，但我可以細微感覺，他在。
『現在要幹嘛？』
「要整理你的身體啊」
『身體不是要直接去燒掉嗎？』
「⋯⋯可以體諒我只是普通人類沒那麼豁達嗎⋯⋯」
『（聳肩）』
醫生跟助理細心整理長子身體，為他印腳印、印鼻紋、壓足拓，把他存在過的痕跡細細保留。我看著這個身體。這個身體鬆軟，舒適。不再無助。不再恐懼。不再迷惘。
這個身體，已經自由了。
23
我妹妹曾跟我住一段時間，她聽到長子睡著立刻趕過來。來了後我跟她說的第一句是：「欸醫生剛分享瑞士安樂死只要100萬欸！」
「😧」
我妹呆幾秒，反應過來後回：「比想像中便宜？」
我「對吧？」
我妹「出乎意料！」
我「有點讚！」
簡醫生「😧？」
這個家庭的人的精神狀態都還好嗎（？？？）
長子『習慣就好了啦，這樣也很好啊～（颯爽）』
在醫生跟我妹離開後、禮儀公司來之前，我轉身獨自面對長子身體，坐下看著伸手摸摸，突然忍不住，掩面大哭。
我最愛的小貓咪離開身體了。
他不會痛、不會挫折也不會無助了。雖然以後聽不到他含口水的呼嚕聲、聽不到他碎罵我的喵嗚聲、聽不到他在我耳旁的呼吸聲，聽不到他在屋子另一端尋找我的嚎叫聲⋯⋯
但我知道我只是聽不到。
不代表他不存在了。
「我已經開始想你了⋯⋯」
『你就想啊。』
「怕你覺得我太吵⋯⋯」
長子的臉出現在我腦中，一臉不同意。
『你可以大張旗鼓的想我。』
「⋯⋯大張旗鼓是什麼意思？」
長子在我腦裡瞇瞇眼。
『就是很大聲、很大聲、很大聲的說你愛我啊！』
『像我一樣，把我愛你，說得人盡皆知！』
24
對於長子離開，么妹么弟的態度，我是忐忑的。
因為他們都是長子點頭同意後才接進家裡的小貓，頗有一榮俱榮（？）的裙帶關係。現在那個重要樞紐（長子）沒了，不知道他們能不能適應沒有長子的家庭結構。
而且夭壽的是，長子不要讓妹妹弟弟在現場參與。
『我睡覺是我的事，他們為什麼要在？他們沒有要睡覺不是嗎？』
「⋯⋯話不是這麼說的，他們在場會比較清楚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事啊，知道你要睡覺了你要離開你的身體了，讓他們有心理準備？」
『？有心理準備，你去說就可以呀，你現在去說？』
「⋯⋯是你的事欸，怎麼不是你去說？」
『有沒有可能，是因為我不在意說不說？』
「⋯⋯」
為什麼這種時候了、我還在思考哪裡可以買讓小貓咪變笨的藥？
我無奈，「真的不讓弟弟妹妹在？」
『⋯⋯』
長子一臉糾結。
幾秒後才悶悶回答：『我想獨佔你啊。』
『他們以後有很多時間跟你一起。我就最後這段時間，想全部跟你獨享啊⋯⋯』
「⋯⋯好好好，不要不要！只有我跟你！我跟你！」
『還有醫生。』
長子人間清醒般的提醒。
「對對對還有醫生對。」
抱起來狂親一波，唉唷。
我活該被他情勒。
25
長子離開前一天，我用動物溝通的方式跟寄住在我妹家的么妹么弟說了長子的決定。
么妹有點焦慮，么弟也有一點。
但他們焦慮的面向完全不同。
『媽媽，哥哥不在了，我還可以當小米蟲嗎。』
「蛤？」
『哥哥都說我是不事生產的小米蟲。』
「⋯⋯？」
我大腦萎縮了兩秒，深呼吸一口，弱弱問：「你知道什麼是『不事生產的小米蟲』嗎？」
『知道。』么妹理所當然回：『除了可愛，什麼也不用負責。』
「⋯⋯」
『哥哥說我只要聽他的聽媽媽的，吃飯、喝水、睡覺、用貓砂，其他他負責，因為他是哥哥。」
『⋯⋯』
「他不在，是不是代表之後換我？我不能當小米蟲？我想當小米蟲。』
么妹貓生無大志，快樂當米蟲。
我、我不是不能同理你，但如此堂而皇之的宣告⋯為什麼有點羨慕⋯⋯我哭笑不得，邊送很多愛心給她邊安撫：媽媽保證你以後是從有哥哥依靠的小米蟲變成有媽媽依靠的小米蟲，一樣什麼也不用負責，只要可愛開心健康就好。
么妹很滿意，不焦慮了。
「哥哥離開身體，你不焦慮？」
『？為什麼要，他離開身體也會在家啊。』
「⋯⋯」
長——子——啊————！
你教出來的好妹妹啊——！！
26
么妹得到可以繼續當米蟲的承諾後直接斷線說晚安要睡覺了，留我在風中凌亂。
我含淚轉向么弟，問他焦慮什麼。
么弟悶悶的，看起來也在含淚：『媽媽。哥哥不在，我可以在這個家嗎⋯⋯』
「？」
『你們說，是因為哥哥，我才可以住這裡⋯⋯』
「⋯⋯」
『姊姊問我，為什麼我還在⋯⋯』
呀啊啊，么妹啊啊啊啊——！
不對、不對不對么弟啊、我的意思是要你感恩大哥，因為是大哥選了你當接班貓，才可以來當我們家小孩，所以你要感謝哥哥給你這機會，不要一天到晚惹他生氣、可是、呃、你這樣理解，好像也沒問題⋯⋯？
我頭痛幾秒，深吸幾口氣後安撫：「你喜歡這個家對吧？」
『喜歡。』
么弟眼睛亮晶晶，『我喜歡這裡。我可以留在這？』
「當然可以，你是李家小珍珠，也只會是李家小珍珠。只能是我家孩子
么弟很滿意，不焦慮了。
「哥哥離開身體，你不焦慮？」
『不啊，』么弟明顯雀躍起來，『不是我的身體。二哥離開身體了，也還是會在家飛啊。大哥也會吧。』
「⋯⋯」
嗯，好吧，我可以安心，他們不會因此而有任何焦慮與緊張⋯⋯
這樣就好ㄌ⋯⋯
只有我流淚的世界達成ㄌ⋯⋯（？）
27
11/22長子入睡，我一樣是找 後來福務所-高雄寵物禮儀專業服務。
服務孩子的身後事。跟去年不同，我很快把長子跟我討論的選項交代（個火、不買罐子、大體美容），摸摸長子身體後，目送接體員帶著那身體離開，等11/24去生命園區去送身體最後一程。
我感覺長子在旁邊探頭探腦，『我不跟那個身體一起去喔。』
「？？？」我默默把本來醞釀好的眼淚從眼角抹掉，「你那天再跟我一起去吧？」
『嗯。去看他們有沒有把我身體用美美的。』
「⋯⋯？」本來想說些什麼但我還是決定閉嘴不說，結果長子語出驚人，『看完有美美的，再燒掉！那個身體就會一直美美！嗯。連灰也會美美吧？』
「⋯⋯？」
美美的定義是什麼啦！
長子連骨灰要擺哪都想好了，我本來想放次子旁邊，長子不喜，『我要在睡覺的窩窩裡！』
「？？？」我想了一下，炸毛，「能看嗎！貓窩裡放紙的骨灰罈、能看嗎！能不能想一下我！我不能啊！一翻身抱過去、不是貓、是骨灰罈！百年愛戀都會冷卻驚醒啊！我不能啊！！」
長子皺眉，沉思後答：『我可以呀。貼著你骨灰罈的話，我很好睡啊。』
？？？
那不是重點、那真的不是重點啊～～
28
長子離開前那段時間，我在Spotify隨機播放清單裡聽見《暮色迴響》，被歌詞觸動到
：
「或許你也聽過他説話 低沉或嘶啞
那是他在傾訴他的牽掛
他也許在最後的地點 在你的身邊
在你的夢魘如果看見他 請別害怕
神啊 可不可以讓我感受一下？
看在我們對彼此都放心不下
就算一陣風一片葉一個眼神的觸碰都好啊
而他 可不可以沿著河岸 回家
路牌 都變了我在門前 種了花
如果他忘了
別害怕只需要閉上雙眼 聽牽掛」
我是個看不到的人，眼睛也不好，很常找不到東西，但偶爾也會想，可以看到的話，會是什麼感覺？
看到離開的家人們回來會是什麼感覺？
看不到的，想看到的話，怎麼辦？
真的很想念時，還是會希望見面吧⋯⋯
只要遇到身邊孩子離開，我就會打開來聽，聽一聽會含淚、唱一唱會哭腔，這次也不例外。
邊唱邊哭、反覆幾次後，感覺到腦中浮現長子無奈表情：『知——道——啦———』
我「？」
『想看到是吧？那就給你看啊。』
「？但我會怕欸！？」
『⋯⋯知道啦。』
長子感覺很想嘆氣，但還是難得的好聲好氣，『我給你看不會怕的。記得把眼睛打開來看。』
「？！」
29
長子11/22離開，在民俗中頭七是去世後第六日（11/28）晚上到第七日（11/29）早上。
示之一
11/28那天下午，昆蟲無法出現的我家（每天燻艾草）因為修繕工程，跑進了一隻不知道哪來的蜜蜂。蜜蜂在我頭上晃兩圈後，輕巧停在長子常睡的跳台旁的玻璃上。我看著那隻蜜蜂，沒有以往經驗裡的慌張，就是穩穩停在那，一副「好啦，帶我出去吧」的從容。
我盯著蜜蜂沒有想很多，快速把他放出去。
示之二
當天晚上，哈吉姑姑（她11/24就來陪我了，長子跟她說要來盯我吃飯）很興奮跑來說，「我在浴室洗手槽發現一根白鬍鬚！」
「白鬍鬚！」
我很訝異，我們家只有長子才有全白鬍鬚，但洗手槽這幾天一直有在被使用，不可能是原先就留在那的！
我們很興奮，像見證了什麼不可思議的現象，姑姑遞給我，我觸碰到的瞬間卻意外失手、鬍鬚掉落，我們齊齊啊！了一聲趕快蹲下去找，趴著用手電筒找，但就、這、樣、不、見、了。
「不可能！我有碰到啊！」
我大叫，姑姑也大叫，「快叫長子再變出來！」
「再給我一次機會啦！對不起啦！」
⋯⋯感覺長子在無奈翻白眼。
30
示之三
雖然找不到白鬍鬚很傻眼，但因為接下來有約我妹吃薑母鴨只好作罷。我們下樓開車， 哈吉姑姑聽你說 從副駕側上車後說：「車門上黏一根羽毛耶！」
我馬上跟姑姑說：「你拿進來？」
「好！」姑姑開車門下去，沒幾秒一臉詫異的上車：「羽毛不見了！」
「什麼？！」短時間連續發生太多妙事，我終於覺得不對，「地上也沒有？」
「沒有！外面也沒有風呀！」
「欸？！只給看一眼？！就只給看一眼？？」
「而且還不是給沒有眼睛的你看，」姑姑貼心補充：「是給有眼睛的我看到，再說給有耳朵的你聽喔。」
「⋯⋯兒子你這個太貼心了，但為什麼只能看一眼啦？！」
示之四
12月初要去帛琉，我去潛水店補齊裝備，逛著逛著耳朵突然注意到店內播放的音樂，聽到好樂團《我把我的青春給你》、回春丹《鮮花》、趙雷《我記得》、告五人《披星戴月的想你》、Crispy脆樂團《宇宙的角落》⋯⋯我停下腳步愣住。
這些都是我對長子唱過的歌。
要嘛是選歌的人tone跟我有合，不然就是他腦波被長子操縱。
我聽著那些歌，差點原地哭出來。
⋯⋯好啦我知道你在了啦，不要這樣對我啦！😭
31
我沒意識到一直唱《暮色迴響》等於一直在跟兒子下單說「讓我感覺到你～讓我看到你～Come on～」就自己唱得很悲傷，長子終於無奈來了個大的。
示之五
11/29下午 有貓的日子真好 突然丟一隻小貓的照片跟影片給我。我虎軀一震：靠杯，好像長子。
小貓直視鏡頭，眼神俐落、尾巴是短短麒麟尾，身披美短紋路。
我想著不對吧、么弟是接班貓了、沒更多接班貓的吧？！驚慌的我問長子怎麼回事，他一臉奇怪的答：『不是說想看一眼？想感覺到我？之前那些你好像都覺得不夠，這個夠具體了吧？』
「⋯⋯」
我想到我唱著的歌詞。
第一次這麼想回到前幾天痛毆自己。
「所以只是看，不養對吧？」
『你要也是可以。』
「不要不要，我挺喜歡么弟。」
而且我不想再重新養小孩了，救命喔。
長子滿意點頭。
『你雖然覺得么弟很皮，但你也有喜歡就好。』
「我以前看你不太喜歡他。」
『陪他走完全程的又不是我，是你。你有喜歡，更重要。』
『想我就看看他。我有跟他說，要好好陪你。』
『不用擔心我們，我們很自由，很愜意。』
『你們要好好的。我們一直都會在，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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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之六
去了帛琉後，每早出海前，我都會在心裡跟長子說：如果你有跟我一起來，就讓我看些特別景象吧。
而每一天他都讓我驚奇、再更驚奇。
第二天的德國水道，出現帛琉唯二的黑武士（Manta黑子）之一，低調從我們身後滑翔游過。今年1月曾看過的Manta們也來打招呼，優雅從眼前飛過。
在回程船上看見雲上的彩虹，我想到彩虹之約：「我把虹放在雲彩中、這就可作我與地立約的記號了」。
第三天，潛水前遇到帶著寶寶的海豚群，願意靠近，寶寶粉色的肚肚也離船很近，連續兩潛在著裝時都遇到海豚，差點就不想下水只想看海豚（咦）這天最後一隻氣瓶在玻璃城遇到六帶鰺與礁鯊的魚團追獵現場，現場直接變Discovery，沒想過現場會如此肅殺如此刺激⋯⋯
第四天，漂亮的好天氣、隆頭鸚哥魚與Manta、滿滿黑鰭礁鯊的鯊魚城⋯⋯帛琉水域的生物多樣性十分迷人，每一次在海裡與水下生物對眼時，都覺得是透過他們的眼睛在望向另一個世界。
水是可以自由往來不同世界的媒介。
海域潛水的迷人之處，大概就是在我沒注意到的某片光影之下，或許就有我心愛的存在正安靜陪伴。
33
示之七
帛琉最後一日，當其他人走行程時，我因為已經去過了所以留在車上等待。
突然從後車窗傳來響亮鳥鳴。
一開始我沒反應，那鳥鳴又嘹亮連叫好幾聲，我意識到不對勁，一回頭就看到一隻漂亮紅鳥（後來查百科發現是吸蜜鳥Micronesian Myzomela）停在後車窗後擋雨刷上。
紅色，是我覺得最能代表長子的顏色。自信熱情，那隻吸蜜鳥氣勢昂然，又叫了好幾聲。
⋯⋯吼🥹
就像長子精神抖擻朝我叫一樣啦🥹
示之八（微媽佛？）
我不在家時都請 宅貓特務 居家到府服務 來家裡幫我顧貓貓。在長子離開後的某天，他終於忍不住問：「你可以問問沒有身體的那兩位嗎？我每次來去廚房用東西，燈都會閃一下⋯⋯是誰在那邊玩？」
「喔，長子啊。」
我態度坦然，「我在家也會，就突然閃一下。就閃那一下。」
「怎麼有點故意？」
「啊就告訴我們他有在咩！很友好的吾兒！」
我跟孩子們說不用這樣招待沒關係，幾天後特務回報「在燒白鼠尾草的時候鍋子炸裂一聲但沒事」。
我默默看長子，長子聳肩：『要有禮貌啊。我要告訴他我在，有顧家喔！』
特務「⋯⋯你還是改回閃燈好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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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子『我覺得這個系列差不多了。』
我「蛤」了一聲，看長子老神在在。我感覺次子也在他身邊窩著，溫和自在。我問：「但我覺得我還有很多話想跟你說⋯⋯」
『說啊。繼續說啊，』長子說：『但你不能只對我說。你還要跟妹妹說。跟弟弟說。跟接下來來到你面前的每個人說。你不能只對著我說話。』
「⋯⋯」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問他：「所以我夢不到你。因為如果可以夢到你，我就會想一直這樣看你、跟你說話。是因為這樣嗎？」
『對啊。』
長子爽朗回：『我們在這個世界，你們在那個世界，你要把你的眼睛放在那個世界。你看見羽毛、彩虹、鬍鬚，你聽見音樂，你感受到風、雨、太陽——你越認真的去體驗那個世界，你越容易在那些時刻中看見我們。這是獎勵。』
『你要在那個世界好好生活。夢是一道走廊，可以讓你走向我。我也很高興看見你，但你要往你身邊看，看妹妹、看弟弟、看天空，去潛水、去聽風，去好好吃飯。去好好的生活。』
『我答應你的事情永遠都會遵守。我說了一直都在，就會一直都在——所以你也要遵守你答應我的，好好生活，去做你快樂的事情，把自己安放進那個世界。』
『你好，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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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次子離開時還沒有那麼深的體悟，但這次長子離開，讓我真正體驗到何為「遍一切處，無所不在」。
哈吉姑姑 曾跟我感嘆，「我怎麼覺得長子還在，好像隨時會從哪個轉角走出來喵。」
我也覺得，他還在。只是換了一種形式，存在在每個時刻、每個角落。
他們活在我的生活裡、在每個認識他的朋友的心裡、在我照顧么妹么弟的愛裡、在我撫摸每一隻貓的觸感裡、在我的文字裡、在我的想念裡、在海裡每一片陽光折射裡、在一花一草一木一天地裡。
那或許就是「永恆」：是真正，再也不會離開的陪伴。
我再也不會失去他們。
這是多麼浪漫的一件事，不是嗎？
很謝謝你唷，長子寶貝。
也很謝謝你唷，次子小心肝。
我好愛你們。
謝謝你們來當我的孩子，讓我當你們的人類，讓我們彼此陪伴、彼此照顧，一起走了好長一段路，讓我陪你們走到身體的終點後，再換你們陪我走到身體的終點。
想念不用喧囂，我知道當我好好生活時，你們就會以不同的形式出現在我的生活裡，提醒我你們沒有離開。
遍一切處，無所不在。
晚安，我可愛的孩子們。
我們未來見～
